周洁茹：我们都是外国人

（点击标题下蓝色小字“忆乡坊文学城”可直接关注。题图由作者提供。）

亲爱的苏菲雅：

你好吗？

今天是你离开中国的日子。我故意不去想，我故意让自己在今天很忙，我甚至吃了早餐。你知道的，我不喜欢早餐，可是今天，我吃了半个烧卖还有豆浆，后来豆浆冷了，J让我把冷了的豆浆扔掉。我把豆浆扔掉了。冷掉了的豆浆真的不好吃了。

可是天黑了，J又来对我说你回美国了。我没有说话。J说苏菲雅真的回美国了，J看着我的眼睛，J希望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一点什么。可是我令她失望。她什么都看不到，我故意地没有回答她，就像我经常干的那样，我的眼睛只看着电视。电视里是海绵宝宝还有派大星。海绵宝宝说，我准备好了。

我们都喜欢的海绵宝宝。

其实你更喜欢芭比公主，我知道的，你说过每个公主都会有城堡还有黄金头发的王子。可是你不知道吗？我也是一个王子，尽管我的头发不是金色的。J说只要我把头发染黄，你就会喜欢我。我不相信她。她笑得邪恶，我不相信她。你真的喜欢黄金头发吗？

明天就是二月十四，我有巧克力还有棉花糖做的玫瑰。粉红色的棉花糖玫瑰，就像上一次J过生日时我送你的那枝，你独占了玫瑰，你甚至不让我也咬一口。你的脾气真坏。可是你都没有等到明天。

　明天，你一定还在天上飞。我知道，你们没有直接到达弗吉尼亚州的飞机，你们不得不在任何一个地方转机，你一定很厌烦转机。我想是的。你说我出生的加州好，至少我不用转飞机，可是，弗吉尼亚不好吗？

你很喜欢说我们都是美国人。那是第一次，你搂着我的脖子，你说你只和我在一起，因为这里只有我们俩个是美国人。你的热气吐在我的脖子上，我觉得痒痒的，我缩着脖子跳开了，我一定还甩开了你的手。

我和你不一样，我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生在美国我是生在美国的中国人。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，我不会说这里的话也没有人理我，我学会了这里的话，我又要回那里。一切从头开始。

我们又不是香蕉，J说过这世界上有一些香蕉，因为他们的皮是黄的，他们的里面是白的。他们只在暑假回中国，也许暑假他们也不回中国。我们不是香蕉，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回到中国，我们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，第二年或者第三年，他们又把我们的弟弟或者妹妹送过来。我们不缺少爱，可是我们不能和他们在一起，读完小学之前我们都无法和他们居住在一起，他们总在电脑里说我们会是最棒的，因为我们有最好的数学和创造力，我们也不会忘记中文，就像他们期望的那样。屏幕里面他们的脸都是肿的，他们的脸为什么都是肿的？回到美国，我们发现我们的Townhouse变成了House，我们的House变成了更大的House，他们说他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。可是，他们做的这些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。

亲爱的苏菲雅，你是真的喜欢你们家越来越多的房子吗。

我们都吃不下冰雪皇后的冰淇淋了，我不知道是为什么，是因为你要离开了吗。我们的邻桌是俩个黄金头发，一个男孩，一个女孩，你看着他们，你说Mia你看到了吗他们是美国人。Mia说下个星期我们就要回到到处都是美国人的美国了。苏菲雅你总把人看出区别来，对我来说，人们都没有分别。J说过一个刚到美国的中国人对同伴说，你看你看好多外国人。旁边的美国人说，你们才是外国人呢。是这样的苏菲雅，我们才是外国人，在美国我们是外国人，在中国我们也是外国人。

你说我们都是美国人都没有人理你了，他们都离开了我们，起初我们还在一块儿玩，他们都不见了。我是这么想的，他们起先礼貌，很快就厌恶，他们的心里面充满了厌恶他们就离开了。除了那一次，那个人反问我们，你们既然都是美国人，为什么又要在我们中国？你根本就没有理睬他，他是真的想不通我们的黑头发中国话还有美国，可是我认真地想了一下，都无法回答他。

我也知道，如果我不是生在美国，和你一样，又回到中国，你一定不会和我一起，可是，你已经这么孤单，如果你连我也没有了，你真的什么都没有了。我只是愿意和你一起孤单，不被理解，没有朋友。我们不是这里的人，也不是那里的人。关于我们的出生地，我只记得那个举着火炬的大女人雕像，你只记得大雪天里因为你的发烧Mia开了一夜车给你买到的樱桃。J还说我记错了，那个有火炬女人的地方是我妹妹的出生地，不是我的。

我第一眼看到你，我就喜欢你。我想那是喜欢，是的。你很爱哭，因为你的眼角有痣。我第一眼看到你，我就不想你再哭。我想我会是那个让你一直 52 28859 52 15263 0 0 3233 0 0:00:08 0:00:04 0:00:04 3233的人。我们只看了一场电影，还有爆米花。J说她看到我们在黑暗中笑，J是不明白我们的，她是上个世纪的人，她甚至在看电影的时候睡着。

那一天，Mia说喜欢我的竖纹衬衫，我很高兴你妈妈这么说，可是，如果你也注意到了就好了，你只是拎着你Gymboree的小马包，你仰着头，你从不丢失你自己的东西，白手套或者水晶皇冠。其实那是我第一次穿竖纹衬衫。

J说他们不相信我是王子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真正的王子。J是我妈妈，她当然会那么说。

J说我得呆在中国，直到我的中文足够好了为止。我的中文一直不好，如果我到了七岁我的中文还是不够好，我还忘掉了英文，我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。

请回信给我，如果你能收到这封信。

你的，
肖恩

【作者简介】：周洁茹，女，出生于江苏常州。1996年-1998年于《钟山》《收获》《花城》《人民文学》等刊发表小说一百余万字。曾入选“当代中国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"。1996年萌芽小说奖，2000年入中国作家协会。曾居美国，中断写作十余年，现居香港。

特此声明：忆乡坊文学城所有文章都是读者投稿或经得原文作者同意才发出的，媒体及公众号如需转载，微信联系yxfbjb 或者电邮[e-mail]。

欢迎免费订阅忆乡坊文学城微信文学教育平台，发送散文，小说，诗歌，和教育，旅游等专栏。投稿请用忆乡坊文学城编辑部个人微信：yxfbjb 或者电邮：[e-mail]。微信搜索yxfwenxuecity或者扫描二维码：

长按二维码

点击“识别图中二维码”

喜欢本文请分享至朋友圈，并顺手赞一个吧。